林重伸出手,輕輕撫摸幹了的顏料。
林晴跟著上來,半個上身探出來,腳還踩在梯子上,「你哥畫的,說黑漆漆的不好看,你走以後,你哥經常在閣樓里待著。」
林重眼睛驀然濕潤,林晴聽到細微的抽泣聲,不動聲色地退出去,關上閣樓入口的擋板。
林重在上面待了很久才下去。
母子兩人也沒什麼話說,林重待了沒多久就走了,拿走了之前選的幾樣東西,還帶走了一張他哥的照片和茶几旁的小凳子。
明明這凳子他都坐不了了,也不明白為什麼他哥每次吃飯前都要把這凳子挪出來,一個心智只有幾歲的人,怎麼還總把他一個心智二十多的人當孩子呢。
林重沒急著回北京,在縣城待了幾天,白天見見老朋友,給恩師掃掃墓,晚上就去那個公園舊址待一會兒,鞦韆嘎吱嘎吱的,但竟然沒壞。
林重坐在鞦韆上晃悠著,仰望著漆黑的天空,一隻灰色的鳥撲騰著從眼前掠過,飛向遠處。
「……哥,你是飛走了,對吧,林瑞有更大的翅膀。」林重低聲喃喃。
他望著天空出神,旁邊那個鞦韆嘎吱嘎吱地晃動,他忽而回神,望向旁邊不知何時坐上去的母親。
「這鞦韆壞了好幾次,你哥要玩,你爸沒辦法,一次次地修好了。」林晴懷裡抱著骨灰盒。
她也看向林重,他想那個男人對林重應是極好的,定是百般呵護悉心照料,不然林重一個三十幾的人了,再過個幾年都四十了,臉上卻看不到一點時間刻下的痕跡,連點細紋也沒有,那手比十幾歲小姑娘的手還乾淨漂亮,「小山,你明天就走了吧?」
「嗯。」
她展顏一笑,「我明天也走了。」
林重微微疑惑。
「我和你爸離婚了。」她一手抱著林瑞的骨灰盒起身,拍了拍屁股上的灰,走上道邊,朝著家的方向走。
林重跟上去,他不問為什麼離婚,也不說別的,只是默默跟在後面,送林晴回家。
「我並不是心甘情願和你爸在一起的……」林晴走在前面,講著那個那個沒有活路的女人。
林重只是靜靜聽著。
故事講完,林晴停住腳步,回頭望林重,「小山,你是不是早就知道,所以那天晚上你說……」
林晴怎麼也忘不了那天晚上林重對自己說的話,那天很熱,林重和林瑞躺在客廳地上鋪著的涼蓆睡覺,兩個小傢伙翻來覆去半夜才睡,他們睡著後,她在門前來回踱步,然後林重突然睜眼,黑夜裡她看不清林重的神色,但那聲音清清楚楚:「你走吧,我可以照顧哥哥了,別擔心。」
林重停下,直視她:「哥說的,你想離開,你不喜歡這裡。」
林晴怔住。
「哥其實也沒睡著。」林重又道。
林晴忽然笑了,回身往前走。
兩人一前一後,倒和諧。
林重望著前面那道背影,母親真的老了很多,背彎了,「母親,您帶哥哥走過這條路嗎?」
林重曾不止一次覺得奇怪,林瑞是怎麼記住這條路線的,沒有多走上很多回,林瑞怎麼會記得,但誰會帶林瑞走很多回呢?
林晴沒有回答。
走了不一會兒,天下起了雨,林重脫了外套遮在自己母親頭上。
一路到了家樓下。
他們剛到,一輛車開了過來,停在了樓下,陳路生從車裡下來,拿了把傘下來,撐開傘,走過來,將林重護進懷裡,傘向林重這邊傾斜著。
林晴看傘另一端滴下來的水都落到陳路生背上了,她對林重說:「回去吧。」
林重點了點頭,和陳路生上車離開。
第二天,林重回了北京,林晴買了張去拉薩的車票,帶著林瑞的骨灰盒,也走了,臨上車林重送她,給了她一個鐵盒,裡面裝滿了桃酥。
光透過火車窗戶照進來,曬得人手背微熱,林晴將骨灰盒放在自己腿上,左手搭在骨灰盒上,手腕上繫著一個紅繩,紅繩穿著小半玉鐲的兩端。
她自言自語:「小瑞,你看,今天天氣多好。」
第112章林晴
林重的母親叫林晴,是當時鄉里出了名的美人,那樣貌比明星還好看,長得像個仙女似的,求娶的人能從鄉里繞一圈排到鄉外去,人又賢惠勤快,性格又好,跟誰都一臉笑模樣,叫人看了就心喜。
她母親早逝,家裡就一個父親和一個哥哥,她父親在鄉里也是出了名的,幾年前鄉里有個寡婦再嫁,他非得去人家門口罵人家不守婦道,被人用大掃帚趕出來。
林家老父受了氣回到家就一通罵,什麼一個女人就該忠於自己男人,男人死了就該一直守寡,找別的男人就是違背禮教,該浸豬籠。
還訓林晴,你以後要敢做這些不守婦道的事,他就打死她。
林晴和林晴的哥哥林亮沉默著,都不說話,說了就得挨揍,全心裡嘀咕反駁呢。
林老父重男輕女,林晴就沒上過學,林亮上過幾年學,但成績不好,讀了幾年才認字就不念了。
林晴有個堂哥,叫林修明,是個多讀了幾年書的,經常過來教林晴認字。
那年,林晴二十了,在城裡遇見一個家裡做買賣的小伙子,兩人一來二去看上眼了,隨後兩家很快定下了親事,林老父很滿意這門親事,那小伙子家裡有些錢財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