「家裡沒有人,爸爸媽媽都出差了。」
獨自回家在高中生的觀念里仿佛是大人的象徵,此時的萬松岩向程椋炫耀他幼稚的驕傲,「他們在家的時候,我也是一個人回家。」
無法放任自家弟弟單獨回家的程椋,完全沒有往高中生的自尊心上靠。他開始設身處地假設單獨回家的是上小學的弟弟。正是這份對於弟弟的顧慮,不受控制地被程椋分給萬松岩一點:「你家長對你真放心。」
他說:「如果你是我弟弟,我肯定擔心的不行。」
倉庫里裝滿數理化公式的萬松岩,那時突然被開了一扇窗。程椋擋在窗戶前,讓光把他的投影拉得很長。
此時路燈的光照在程椋的頭髮上一圈又一圈,使得程椋的頭髮看上去比羊絨圍巾都溫暖。他的臉頰則被兩簇柔軟一襯,稱得上是膚如凝脂。
但萬松岩強迫自己轉移注意:「我錯過末班車了。」
程椋眉毛不由自主地一挑,他自作聰明地覺得萬松岩一定仗著年紀小,話裡有話地想搭乘程椋的便車回家。
程椋倒不是不願意,做哥哥的總願意接納天下所有弟弟。問題出在不會開車的程椋,無法確保安全地送萬松岩回家。
當然程椋也不會請學生擠地鐵。他做好萬松岩會搭乘計程車上高架的準備,點開打車軟體。後面萬松岩的臉卻比軟體的界面更加奪目。
迎著光的萬松岩,五官深邃艷麗,臉型稜角分明。程椋判定他實屬確實活該出圈,畢竟挑愛豆哪用這樣大費周章。
從小到大持靚行兇慣了的程椋,對於外貌有一套自己的標準。他不承認萬松岩的外表過或與自己持平,但他覺得萬松岩的臉一定值回打車的錢。
「你能一個人坐計程車嗎?」他問道。
萬松岩說:「沒有問題。」
得到萬松岩住址的程椋,為他選擇的是最貴一檔的專車。等待的時間裡,他聽見萬松岩對自己的住址做出解釋:「我快搬家了。」
風一吹更加冷,程椋大半張臉縮在圍巾里。有一萬種方式讓他開啟一輪的話題,譬如問萬松岩家在哪,學校在哪,讀幾年級,考試成績怎麼樣;可程椋對萬松岩不報一絲好奇心。
沒有得到回應,覺得是自己犯錯的萬松岩,緊張的小動作接二連三,好像程椋不搭理他是天大的災難——程椋隱秘的嘆氣聲融在呼吸里。他收回落在萬松岩身上的餘光,把沒有未讀消息的簡訊頁面翻來覆去地看上幾遍。
車怎麼還不來。
幾乎到了每一條信息都記得滾瓜爛熟的程度,百無聊賴的程椋,終於發覺邊上還有個人沒翻開過。萬松岩凍紅的雙耳讓程椋心生垂憐,至少這一刻他設身處地為萬松岩著想:「你還是好好讀書吧。」
光是程椋說話的舉動足夠被再次點燃的萬松岩,聽見程椋接著說:「你看到了。娛樂圈難闖,經紀人不靠譜,我也不是什麼好東西。」
萬松岩小聲打斷他:「我不覺得……」
程椋碾在他的聲音之上:「松柏,普通人的試錯成本太低了。」
他自以為自己算得上語重心長:「再說你成績那麼好,科學家比明星寶貴多了。」
實際連別人的名字都叫錯。
喋喋不休的程椋,仿佛把萬松岩引入大多數人支持的正軌,拯救的是自己的學渣生涯;終於兩束車燈打斷了他的長篇大論。
世界因為計程車的駛來,重擰上發條運轉。
「言盡於此。現在你得走了,弟弟。」
程椋自然地拉開副駕駛的車門後,看見木楞的萬松岩。方才意識到自己做了什麼的程椋,趕忙把車門甩上,「你應該坐後排。」
重打開後門的程椋,順手拍下了車牌的照片。然後他再跑到前面和司機打招呼,說他弟弟暈車,請求司機開得平穩一些。
等他回到遠點,萬松岩已然落座在窗邊。車窗降到最底下,冷風灌得空調製暖前功盡棄。程椋顯得比司機還著急:「你快關窗戶,你不冷嗎?」
興許是萬松岩長得太高,車窗合上大半,程椋依舊看得見他半張臉;興許是程椋視線落得太低,他看得到萬松岩的手不自然地搭在膝蓋,石頭似的凍得僵硬。
總歸程椋聽見萬松岩一字一頓地說:「再見。」
程椋口齒不清,也說:「再見。」
發條逆時針旋轉,把世界推出地平線。冷空氣使程椋催生出些不著邊際的羅曼蒂克,他構想的再見是萬松岩意識到娛樂圈的不靠譜,立志好好讀書,最終功成名就,得了科研界的什麼榮耀,在頒獎典禮上致謝幾十年前幫忙打車的善良大哥哥。
但萬松岩決定留下來了。
要是程椋提前知道自己那夜的話能產生如此巨大的蝴蝶效應,他一定選擇裝聾作啞,或者成為反派角色,照著萬松岩一頓拳打腳踢。
一手促成在雜誌拍攝現場遇到萬松岩是程椋自己。自食惡果的程椋,唯一能做的是懇求他們之間多保留幾寸沉默。
「還有時間,我們再休息一會嗎?」
晚風貼著萬松岩的詢問,輕撓程椋的耳尖。程椋立刻否決:「不用。我們戰決。」
即使程椋不知道接下來該如何進行拍攝,他仍舊雷厲風行地回到拍攝場地。
胸有成竹的萬松岩,不緊不慢地跟在後面。他無視指導的動作,去道具筐里撿了一支長蠟燭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