夜暗淡的眼眸就像老旧的机器重新启动一样亮起光泽,他的表现验证了猜测,无一丝犹疑,她立刻回答“没有,星很重要,但在你之前,我无法考虑她的事情。”
“毕竟,爸爸就是这样教我的。”那个抛弃了女儿,选择殉情的男人,他给夜留下的就是这样的教导。
“我并不恨他,不这样的话,我就没法遇见你了。”
有其父必有其女,该这么说吗,夜笑了起来,她此刻所为和生父并无二致,紧握的拳头最终没能挥下,宇颓然地松手,夜整理一下衣领,抱住他。
“你因为和爸爸的约定坚持这么多年,再和我们做个约定不好吗?”
“……什么?”
夜把贴着绷带的脸靠在他的胸口,“你可以随时毁约,随时抛弃我们,或者……嗯,带着我们一起去死。还有……”
她说了很多条件,都是对他有利的,直到最后才说出那简短的请求。
“所以,再假装一下吧,请你装作信任我。”
“请继续陪伴着我,求求你可怜这个从五岁起就喜欢你的我吧。”
……
宇不记得之后的事情,他凭着身体的本能做完晚餐后,就靠在客厅的沙上睡着了。
睡得很久也很浅,即使是在睡梦中,他也维持着似是而非的意识,像半边身子被泡在冰冷的浅水里,他头疼欲裂。
脑中不断放映着熟悉又陌生的景象,就像小学时在凌晨四点熬夜看的重播老电影。
他在不断的回忆那些过往,一遍又一遍,没有开始也没有终结,刚才看过了,现在又再看一遍,就像无法醒来的噩梦,记忆就像坏掉的水龙头,不断涌现。
“不要过来!”她跟着他来到了新的住所,和襁褓之中的星不一样,已经产生独立意识的她排斥着眼前的一切,在共同生活之前,要做的第一件事是让夜接纳他。
宇试图表现亲近,但收效甚微,夜只是听父亲的话跟着他走,但她不认识宇,他是与她们无关的陌生人。
他挂着假笑问她需要什么,但五岁的孩子又怎么说得清楚,于是他只能提供基本的饮食,把她放在一旁,但夜是和他一样的人类,而不是什么吃饱就算的宠物。
新生活要做的事情太多了,现在的他会觉得还行,当时的他要拼了命才能做到。
夜抱着星躲在角落,看着他用那瘦弱的手臂张罗着各种各样的事情,陌生的环境和人,一切都让她感到害怕。
要买的东西很多,总是现有遗漏;要做的事情也很多,总是做不完,他经常要出门,那时候,就只能把她和妹妹留在房间里。
很难对五岁的孩子要求什么,十七岁的他也没法照顾好人,决心和能力从不挂钩,当时他自己都已经一团糟了,只是靠着年轻的身体硬扛罢了。
对于小孩子,过于粗糙的看护和过于糟糕的心理状态,在勉强共同生活了几天之后,夜烧了。
好消息,是低烧,但作为压倒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,就过于出了。
夜大哭着,乱打乱砸,把他这些天辛苦整理好的住所弄得乱七八糟,生了病的她,反而比缩在墙角时看起来要更有活力。
“你是谁!我不认识你!爸爸妈妈在哪里?我要见他们!我不要和你待在一起,呜啊啊啊啊啊……”她嚎啕大哭着,让宇离她远一些,同时呼喊父母,连带着被放在沙上的星也随之放声大哭。
握着药的他手足无措,“你的父母……我,啊!他们出了远门,所以在这之前,由我暂时照顾你们。”就算强迫也好,他想着至少先让她吃药,于是他走向躲在沙后的她。
这更激起了夜的恐惧和抗争意识,她抓起手边的一切,只要能拿得动就砸向他,“不要过来!我不需要你照顾我!”
水杯,牙刷,手机,有些危险的指甲剪和削皮刀,最后,她抓住不知道放了什么,有着沉重分量的铁盒,用力投掷,这次他没能躲开。
宇的脚步停下,不仅如此,他还后退了几步,捂着眼睛,血液从指缝渗出,他跌跌撞撞地离开了房间,锁上了门。
于是房间里只剩她和妹妹,“……”夜停下了哭泣,但她的妹妹还在大哭,她拿着那个人预先冲泡好的奶瓶,喂食过后,星果然安静下来,但夜突然视线模糊,同样躺在了沙上。
疾病不能让人活力充沛,胡来之后,只是更加猛烈的虚弱感,好饿,很渴,十分难受,她舔星的奶瓶,但味蕾上的味道还没等吞咽就挥,只会让腹部更加空虚。
“……”于是她开始期待那扇门打开的声音,即使上一刻她还高兴于他的消失。
按照之前的惯例,他会在出门后半小时内回来,但这次没有,墙上的时针转了两圈,她模糊的视线里什么都没有。
他是不是不会回来了?这是夜昏睡过去前,最后一个想法。
“对不起,我在医院花了太多时间,不对,我应该带你一起过去的……也不对,这样就会把星……”
再醒过来时,夜现自己已经躺在床上,他唾骂着想得不够周全的自己,在医院缝完针之后马不停蹄赶回时,看到失去意识的她那一瞬间,他几乎心肺骤停。
为她服下退烧药之后,又连忙准备简单的晚餐。把夜扶起,投喂,她小口吞咽着,大颗的眼泪掉在了碗里。
“怎么了?又有哪里不舒服吗?对不起,都是我不好,我应该快点回来的。”
夜不断摇头,紧紧握住碗沿,什么都没有说,但眼泪停不下来。他不知道怎么办才好,只能在一旁不断道歉,这就是他们关系的开始。
糟糕透顶,对两方都是,夜说她从五岁开始就喜欢他,又因为什么呢,他找不到理由。
夜做了很多余的事情,既可恶又顽固。
即使被他恶言相对,痛殴,她还是不愿意放弃,甚至说出了和他殉情的宣言,她逼迫宇直面她的感情,但在那之前,他需要直面另一个人。
他对厌恶的东西难以投注精力,不想去思考关于自己的事,近似连本能都在排斥,如果让他说自己的缺点,他可以说二十分钟不重样,反过来就什么都说不出。
对这样的人,这样的他,夜和星究竟是什么,答案他也不知道,他连自己的想法都不明不白。
但有一点可以确定,那就是他之所以存在,就是因为她们还在这里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