那通红的铜柱直烫得宝玉皮肉滋滋作响。
宝玉疼得呜哇大叫,众小鬼在一旁拍手跳脚哈哈狞笑。
却说怡红院中,宝玉正在午睡,忽然“嗳哟”了一声坐了起来,说:“好头疼!我要死!”站了起来将身一纵,离地跳有三四尺高,口内乱嚷乱叫,说起胡话来了。
袭人等丫头们都唬慌了,忙去报知王夫人、贾母等。
此时王子腾的夫人也在这里,都一齐来时,宝玉益拿刀弄杖,寻死觅活的,闹得天翻地覆。
贾母、王夫人见了,唬的抖衣而颤,且“儿”一声“肉”一声放声恸哭。
于是惊动诸人,连贾赦、邢夫人、贾珍、贾政、贾琏、贾蓉、贾芸、贾萍、薛姨妈、薛蟠并周瑞家的一干家中上上下下里里外外众媳妇丫头等,都来园内看视。
登时园内乱麻一般。
当下众人七言八语,有的说请端公送祟的,有的说请巫婆跳神的,有的又荐玉皇阁的张真人,种种喧腾不一。
也曾百般医治祈祷,问卜求神,总无效验。
堪堪日落。
王子腾夫人告辞去后,次日王子腾也来瞧问。
接着小史侯家、邢夫人弟兄辈并各亲戚眷属都来瞧看,也有送符水的,也有荐僧道的,总不见效。
宝玉愈糊涂,不省人事,睡在床上,浑身火炭一般,口内无般不说。
到夜晚间,那些婆娘媳妇丫头们都不敢上前。
因此把他二人都抬到王夫人的上房内,夜间派了贾芸带着小厮们挨次轮班看守。
贾母、王夫人、邢夫人、薛姨妈等寸地不离,只围着干哭。
此时贾赦、贾政又恐哭坏了贾母,日夜熬油费火,闹的人口不安,也都没了主意。
贾赦还各处去寻僧觅道。
贾政见不灵效,着实懊恼,因阻贾赦道:“儿女之数,皆由天命,非人力可强者。宝玉之病出于不意,百般医治不效,想天意该如此,也只好由他们去罢。”贾赦也不理此话,仍是百般忙乱,那里见些效验。
看看三日光阴,那宝玉躺在床上,亦连气都将没了。
合家人口无不惊慌,都说没了指望,忙着将他的后世的衣履都治备下了。
贾母、王夫人、贾琏、平儿、袭人这几个人更比诸人哭的忘餐废寝,觅死寻活。
到了第四日夜里,贾母等正围着宝玉哭时,只见宝玉睁开眼说道:“从今以后,我可不在你家了!快收拾了,打我走罢。”
贾母听了这话,如同摘心去肝一般。
赵姨娘在旁劝道:“老太太也不必过于悲痛。哥儿已是不中用了,不如把哥儿的衣服穿好,让他早些回去,也免些苦;只管舍不得他,这口气不断,他在那世里也受罪不安生。”
这些话没说完,被贾母照脸啐了一口唾沫,骂道:“烂了舌头的混帐老婆,谁叫你来多嘴多舌的!你怎么知道他在那世里受罪不安生?怎么见得不中用了?你愿他死了,有什么好处?你别做梦!他死了,我只和你们要命。素日都不是你们调唆着逼他写字念书,把胆子唬破了,见了他老子不象个避猫鼠儿?都不是你们这起淫妇调唆的!这会子逼死了,你们遂了心,我饶那一个!”
一面骂,一面哭。
贾政在旁听见这些话,心里越难过,便喝退赵姨娘,自己上来委婉解劝。
一时又有人来回说:“棺椁都做齐了,请老爷出去看。”
贾母听了,如火上浇油一般,便骂:“是谁做了棺椁?”一叠声只叫把做棺椁的拉来打死。
正闹的天翻地覆,没个开交,只闻得隐隐的木鱼声响,念了一句:“南无解冤孽菩萨。槛外人今日不请自来,打扰了。”来人正是妙玉。
却说妙玉如何来?
原是那黛玉见宝玉病入膏肓,心下着急,突地想到妙玉精通医术,这才哭着央求妙玉来给宝玉医病。
妙玉掐指一算,心下已知宝玉是失了魂魄。
那宝玉是至阳之人,只有一个法子可救。
妙玉本是不想多管,方一出口回绝,却见黛玉已是哭死了过去。
妙玉忙用清茶将黛玉灌醒。
黛玉幽幽转醒过来,噗通一声跪倒在地,只央求妙玉救上宝玉一救。
若是宝玉去了,她也不愿活在世上了。
妙玉闻听此话,踌躇许久,这才点头应承了下来。
妙玉问黛玉宝玉何时病,黛玉一一答了,妙玉心道:“想那宝玉此遭不知有何劫遇,竟是遭无量冥火焚身,八八六十四个时辰之后,就是大罗金仙也无力回天了。”这才好语劝黛玉先回去,草草的收拾了径自闯了进来。
贾母忙命人看坐上茶。
妙玉只道:“不必,我本是无根之人,烦劳老太太老爷收留在府上,今日听说二公子患奇疾,我随年幼,却是跟师傅学得些医术,如今还望老太太能让我进杯薪之力。”
贾母、王夫人听见这些话,那里还耐得住。
贾政虽不自在,奈贾母之言如何违拗。
方要将宝玉病中症状说出,妙玉却道:“老爷不须多话。只管引我去见二公子,见了自有分晓。”
贾政也不好多言,只将妙玉引进内室。
宝玉正直挺挺躺在榻上,口中犹自喃喃低语,却听不真切。
妙玉只轻轻翻开宝玉眼帘,又探了探鼻息,这才把把脉搏,脸上不见一丝神色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