这番话简直太干脆,太果决,也太让人无法辩驳了。
天子如此昏聩,朝廷如此败坏,如何完成军门的遗志,为他昭雪平反?可是聚众纵啸,搅乱海疆,又跟反贼有何区别?
严远只觉脑中乱的厉害,连话语都结巴起来:“邱氏满门忠烈……”
程曦笑了,笑得讥讽:“我不是忠臣良将,我是个女子。”
千万种劝诫都被堵在了喉间,噎的严远吐不出话来。
若她是个男儿,自己也许二话不说就听令行事,只盼能为军门报仇雪恨。
可是她偏偏是女子,严远怎能不纠结,不犹豫,不想劝上一劝?然而现在,这理由又被摔回在了脸上。
一个女子,跟她讲道理有用吗?可是不讲,难不成还能违命?再怎么说,她也是军门的遗孤啊……
眼看严远一脸错乱,程曦也不管他,直接道:“以后别再叫那个名字了,我现在名叫程曦,晨曦的曦。赤旗帮中只有几人知道我是女子,也别露了口风。”
严远听到这个新名字,突然就僵住了,过了许久,他缓缓道:“军门曾说过,惟愿晨曦破晓,海晏河清,天下安宁。”
“晨曦破晓”,又何尝不是军门的夙愿,是他未尽的遗志呢?
这话说的轻而缓,却让程曦心头狠狠一颤,想起来那个给她起名的人。
他曾炫耀过,这名字取得好,日出之初的曦光,是他能想出的最好的名字,盼着她也能晨曦般明亮,前程似锦。
他也曾怒骂过,不该取这么个名字,让她不像个女儿家,太争强好胜,太自不量力。
然而现在,一句“晨曦破晓”,将两道截然不同的身影合在了一起。也跨越了时间和空间,让这个属于她的名字,有了全新的意义。
一抹笑浮上了唇角,程曦迈开了脚步:“走吧。”
而这一次,严远没有开口,就这么紧紧跟在了她身后。
……
奴仆住的院子在寨子最西角,并未被火势波及。而且因为乱起是在夜间,奴仆们缺衣少食,多有雀盲症,哪敢趁夜出逃?再说了,这是海上岛屿,逃又能逃到哪里?大多数人都蜷在草棚里瑟瑟发抖,胆大的也不过出来看看,只盼别闹到这边,给他们留条活路。
谁料只闹腾了半宿,外面就渐渐安静了下来,这是打完了?青凤帮的人胜了吗?会有人来处置他们吗?正惊疑不定,院门突然被人打开了,众人被赶出棚屋,聚在了院中。
此刻天刚蒙蒙亮,一宿没睡着,又担惊受怕,所有人都畏畏缩缩,低头弯腰,生怕触怒了新主人。
目光在这群骨瘦如柴,被困贼窝的可怜人面上扫过,程曦高声道:“如今罗陵岛经易主,归我赤旗帮所有。尔等估计都是被劫来的,若是想走,过几日我可派船送你们上岸。”
这话一出,别说下面的奴仆们大哗,就是严远都变了面色。
不是来劝降的吗,怎么一上来就要放人?
有个双手被捆在背后,一脸鞭痕的汉子急切地问出了口:“这位头目,你说的可当真?真能放我等归家?”
“赤旗帮并不是匪帮,亦有帮规约束,不得攻打岸上村落,不得劫掠妇人,自然也不会逼迫良人为奴。”程曦平静答道,“不过岛上还得几天才能安顿好,你们得再等等。离岛之前若肯参与灭火,清理街道,多做些杂务,还能有一日两顿的干饭。”
这下所有人都沸腾了,这小哥看起来年少,但是气度摆在那儿,身后还跟着能几个持刀的大汉,显然也是有身份的。
若真能如此,干些活算什么?之前被那些贼人抓来,不也要被打骂使唤,连饭都吃不饱吗?
见众人欢呼,程曦又把脸一板:“但是丑化说在前面,若是敢趁乱闹事,有一个杀一个!别的我不会,杀人却是顺手,若敢添乱,别怪我刀快!”
这几句话说的杀气腾腾,顿时让场面又安静了下来。
这下众人才想起来,这位俊俏的小郎是那个“赤旗帮”的人,就算没出院子,他们也听了一夜的杀喊声,现在面熟的当家的、头目一个都没出现,不会是被杀光了吧?这赤旗帮到底来了多少人,又有多厉害?
见众人噤若寒蝉,程曦才缓缓颔首:“等会儿五人一组,听严头目分派任务。”
说完,她作势就要走,突然又有人叫道:“这位头目,若是不想归家呢?可否留在岛上。”
说话的是个面容悲苦的男子,瞧着弯腰驼背,满脸皱纹,不好分辨年龄,但他说出这话也没什么出奇。